北夜侯

祝各位眉眼舒展,四季常安✨✨

【冰秋】夜游宫

🌼五年黑化偏执冰×婚后美人师尊沈


◎又名:徒弟黑化了怎么哄?


◎时间线:自爆后第三年



◎婚后原著向



正文开始:


前文在这里 


北疆的雪连着下了两天,竹舍院外的落落修竹都染上了一抹素白,银装素裹,寒意料峭且凛冽,倒衬得竹舍愈发温暖如春。


出于沉犀香的缘故,洛冰河的精神状态愈发不好,有时候好好地说着话,额间的赤红纹章就会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来,连带着心魔剑也不受控制地愈发不稳。



沈清秋出于护犊子的心理,也不放心让孩子到处乱走,生怕出了他什么事。所以沈清秋总是借口说自己睡不安稳,不想一个人呆在这里,就这样把洛冰河留在了竹舍。



以致于这几天之中,在竹舍廊檐下,总能看见红泥小火炉上温着茶水,白雾氤氲,沈清秋一身素白衣裳,盖着小毯躺在躺椅上听雪看书或者小憩,时不时跟着洛冰河说着话。


而洛冰河一身玄装,乖乖地坐在躺椅旁的地上,时而抬头,暗红且混沌的双眸看着檐下飘雪,瞳眸之中倒映着皑皑雪光,未出一言,默默守着沈清秋的场景。



就像一只乖顺守窝的大狗。



每每趁师尊睡着,看着沈清秋阖眸浅浅的睡颜,洛冰河总是要轻手轻脚地爬上来摸摸师尊的脸,确认眼前人的温度,听着师尊轻微的呼吸声才会安心下一点。



洛冰河有时候不放心,怕师尊又睡了过去,永远醒不过来,再也不理他,总会低声在沈清秋耳畔试探般地唤一声:



"师尊?"



沈清秋已经在悄悄地减少沉犀香的剂量了,但少了沉犀香的支撑,他的魂魄也会跟着乏力起来。在睡梦昏沉之间,他听见洛冰河在唤自己,虽然并没有什么精力立马回答,也只是迷迷糊糊的"嗯"了一声。



但不管再怎样困,沈清秋总是能次次回应着洛冰河。



他时而翻了个身侧躺着,抬手环住洛冰河的肩颈,额头慵懒地抵着洛冰河的脖颈,温热吐息伴着淡而疏寒的竹香萦绕在鼻尖,温柔缱绻,宛如慵懒犯困的猫儿。



这个时候,沈清秋总是会顺带着摸摸洛冰河毛茸茸的脑袋,唇角含笑,带着几分打趣的意味道:"摸摸毛,吓不着。"   


  

刹那间,洛冰河慢慢涌上的燥郁消了下去,连带着眸色的暗红都消退了一两分,只觉得心上痒痒的,宛若细微电流穿过全身,全身都酥麻了。      



他整个人僵硬地像个木头,想回抱住师尊但又不敢,但此时得了甜头的他若是有尾巴,肯定悄悄地摇得愈发欢快。



这一切,在洛冰河眼里,就像一场瑰丽且短暂的绮梦,又像一触即碎的泡沫,美好的让他不想再去面对现实,不想再醒过来。



安稳的日子或许已经持续太久,满月之日即将来临,魔族的事务也开始愈发繁忙起来,自沈清秋复生之后,洛冰河大多时间都留在竹舍里,有些事情挤压得太久,不得不等他亲自处理。



等到第二天傍晚,明月正升,洛冰河服侍沈清秋喝完药后,他安静地躺在师尊身侧,将人小心翼翼地拥进怀中,等着沈清秋慢慢睡着。



直至听着师尊清浅有规律的微微呼吸声,才放轻动静下榻,熄了竹舍里的大半烛火,在院外落下层层结界之后,才放心地离开了竹舍。



魔族的一些事情以及处理手段,洛冰河还是始终不愿意让沈清秋看到,不想让师尊对他失望。



赤色鎏金炉鼎中的沉犀燃香袅袅传来,这一晚,许久无梦的沈清秋终于做起梦来,此时的他,已经来到这个尘世已有半月有余。



在一片黑暗里,沈清秋感到一片刺骨寒意,仿佛置身在冰天雪地之中,待到视野渐渐明晰起来,只见满天飘雪,天空灰暗且无光,遥遥远处,一身玄装的年轻男子站在数阶白玉高台之上。



虽然那人背对着沈清秋,但沈清秋光是看背影以及穿着,就认出了这个人是洛冰河——那个已经和他结为道侣、互通心意的洛冰河。


视线一转,他已然到了洛冰河的身前,只见宽敞的招魂高台之上,当初已经成为碎片的心魔剑再一次被勉强拼凑起来,直插在地面阵法中央,鲜红的古老图腾泛着源源不断的魔息。


    

而洛冰河面色苍白,不知道他已经在这里呆了多久,俊美的面容浮上的一层冰霜与点点殷红混杂,整个人状态也是极其不稳。



他额间的赤色纹章已然显露出来,双眼赤红,仿佛是能流出炙热的岩浆,广袖玄色长袍随着阵法的波动,裹挟着黑气,烈烈翻卷不息。

     


因几日几夜不间断地为招魂阵供给修为,洛冰河的状态已经濒临极限,他的身躯在细细颤抖着,按在心魔剑柄处的指节已然发白,却依旧紧咬着牙关,死死地撑着。


可即便是在痛苦之下,洛冰河有心灵感应似的抬起头来,视线望着他的面前不远处,不知怎的,恍惚了一瞬,原本决绝的眼神开始变得有几分柔和。


却不成想,也就是分神的一刻,强烈的反噬让洛冰河猛地咳出血沫,原本坚毅挺拔的身形开始不稳,最后实在支撑不住,以心魔剑撑地,单膝跪了下来。


饶是如此,他的眼神仍旧落在身前不远处的一个地方。


招魂高台,此时一片死寂,只余洛冰河声音破碎地唤了一声:   


"师尊……"



沈清秋心神意动,等到意识过来时,他已经伸出一只手来,心疼地轻抚着洛冰河的脸,却始终摸不真切,而洛冰河下颌染上点点血污,额间天魔印流转不息,衬得他面色愈发惨白。



洛冰河偏过头来,长睫低垂,眼眶泛红,忍着身上传来的剧痛, 乖顺地将自己的侧颊依偎在沈清秋的掌心之中。



"师尊是不要我了吗?"


"……"


"回来好不好?"


他的侧颊在沈清秋虚空的掌心亲昵地蹭着,好似能感受到沈清秋的温度,声线缓缓,百依百顺,满是哀求,宛如无家可归,被抛弃的受伤弃犬。



死去的人总是把痛苦和绝望留给活着的人,只有被抛弃的那一个才知道留在原地,永无止尽地等着那没有尽头的日子来临是什么感受。



洛冰河等过,所以才知道那段日子有多痛苦,多绝望。 当这个时刻又一次毫无征兆般地残酷来临,无异于再一次地被打入地狱。



霎那间,沈清秋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因为他知道,洛冰河又以为自己抛弃他了。


可沈清秋现下不得不留在以前的尘世里。


当自己点燃了沉犀香的那一刻,就应该意识到,洛冰河以前就用过沉犀香,不然不会无缘无故地将它收在竹舍里,并且束之高阁,只是不知为何只剩了一小半。


沈清秋或许是回到了过去,在救当初五年里他不在身边的那个洛冰河。



因果循环,皆有定数。只有将过去拉回正轨,在未来重逢之日还能见到一个神智清醒且健全的洛冰河。



当招魂阵法渐渐没有了洛冰河的的修为支撑,冶艳且鲜红的图腾的光芒趋向湮灭,最终黯淡止息,风霜拂过,整座白玉高台之上,只剩下死寂般的风雪之声以及洛冰河单膝跪下的孤寂身影。



洛冰河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一片虚无,就像一个被抛弃的孩子一般:



他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让师尊会突然不理他。



当微风吹动他的墨发,寒意刺骨,洛冰河侧颊上好似还残留着师尊掌心的温度,他的眼神空洞,茫然无措地低头看着自己因使用招魂禁术时而被鲜血浸透的掌心。



招魂台风起,无端添了些苍凉,不知道在寒风中跪了多久,心魔剑直插入地,支撑着洛冰河遥遥欲坠的身体。



 他勉力站起身来,银纹玄靴旁随着动作滴落着点点殷红。洛冰河转过身去,步伐不稳地往地宫竹舍走去。



月明正升,银华满地,衬得洛冰河的身影愈发形单影只。


 

师尊还在竹舍里等他——纵使只是一具温热的躯体,与生者一般无二,只是魂魄早已不在。



洛冰河的视线明明暗暗,耳畔声嗡鸣不止,魔息在他体内冲撞个不停,在招魂阵法结束的那一刻,他似幻似真地看见了师尊。



他害怕是自己已然疯魔出了幻觉,鼓起勇气却依旧坠坠不安,问师尊能不能回来,能不能别不要他,渴望以此来得到哪怕是一丝丝的慰藉。



幸运的是:当幻影消逝之际,师尊的点头若有若无,瞧得并不真切。



那是不是意味着他还能继续等下去?



意味着师尊没有生他的气?



是不是因为他哪里做的不好,师尊觉得累了或者是厌了,所以才会想着要休息一会?



洛冰河拭去了下颌处的血污,看着天上的一轮孤月,招魂台上空旷且安静, 恍若又回到那五年里始终看不到光明,在黑暗中死命挣扎的日子。



他的步伐微微踉跄,整个人如同丢了主心骨一般,宛若下一秒就会倒下去。 在高台之下静守的黑铠魔族想来扶他却又不敢。



沈仙师如今昏睡不醒,已经惊动了苍穹山,连木峰主都无计可施,现下没有人来安抚牵制住君上。  要是沈仙师继续这样下去,将来肯定会被接回苍穹山去灵息洞或者清静峰温养仙躯,就不会留在魔界,君上的境况可能会更糟。



届时洛冰河要是出了什么差池,魔族也必会大乱,一时间,他们也不知该怎么办。



风雪寒凉刺骨,这位年轻的圣君玄黑衣摆潋潋,血色点点蜿蜒一路,勉强拼凑而成的心魔剑身浸满了铁锈般的暗红。天魔血脉在身,身上因反噬留下来大大小小的伤口渐渐悄无声息地愈合,徒留一身淡淡的血腥气。



没有人像师尊那样,会问他疼不疼。



也没有人像师尊那样,会问他累不累。



那么好的一个人,可洛冰河还是再一次给弄丢了,要是师尊觉得他做错了什么,他可以改的,就算师尊要走,他可以跟着师尊一起离开,也不会占地方的。



只是不想让师尊再一次抛下他。



不知不觉间,洛冰河已经来到了竹舍门口,正当他伸出手来,即将推门而进之时,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宛若做错了事怕被发现的孩子一般,用自己的衣袖慌慌张张地想要把脸颊上的血污擦拭干净。



他低着头,瞳孔外层的血红时扩时缩——师尊已经不理他了,还是不要再让自己身上的血腥脏污再平白惹师尊不高兴。



洛冰河周身狼狈,像傻子一样站在竹舍门口,不停地擦啊擦,却始终却擦不干净。



竹舍里亮着昏黄灯火,宛若是照亮着洛冰河归途的一盏灯,舍内银丝碳火蕴着盛春般的暖意。



塌上躺着的人还保留着离开时的温度,躯体温热,双眸轻阖呼吸浅浅,静谧且安详,可失了魂魄,怎么都醒不过来。



晚夜沉沉,未过三四个时辰,新的一天即将来临,洛冰河也依旧会和那五年如一日的漫漫长夜一样,继续守下去。



……



……



等到沈清秋睁开眼来,朦朦胧胧间见到的还是那一方雾白帷帐,他眨了眨眼,只觉得酸涩不堪,长睫略带了些湿气,此时竹舍里的灯火还在燃着,窗墉外还是一片暗夜深沉。



多年来的同床共枕,让尚在迷蒙的他下意识去摸着旁边的塌褥,却发现空空荡荡——洛冰河并不在。



此时的沈清秋还沉浸在当时的梦境之中没回过神来,心里愈发苦涩难当。他无心思再睡,撑着身子坐起,将两三个软枕叠起来放在身后靠着,未过不久,竹舍外便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便被吸引了注意。



来者脚步很快,不出片刻,门扉被人外边急急推开,洛冰河就带着夜晚寒霜匆匆掀开了月影纱——帷帐颜色素雅,很是符合沈清秋的喜好,也能层层滤过光影,再亮的光也会变得如月光般柔和。  



灯火蓦地透入,沈清秋的眼睛本就干涩泛红,被这一激,恍惚了一瞬,微微眯眼就愈发红得厉害。



洛冰河见到沈清秋的样子,愣了一瞬,也没管那么多,立即拉着沈清秋的手,随之在塌沿坐下,焦急地问道:   "你哭了?"


"……"



"谁欺负你了 ! "



洛冰河临时用了心魔剑直接匆匆赶回,五指冰凉,周身杀气未褪,身上还溅着旁人温热的血,萦绕在心魔剑身周围的紫黑魔息也没来得及敛去。



师尊向来要强,洛冰河突然回来就见到师尊眼眶泛红,怔然地坐在塌上的模样,着实把他吓了一跳。



沈清秋听言,后知后觉地擦了擦眼眶,见洛冰河愈发着急的模样,连带着原本就没收敛的杀戮气息都不由自主地愈发狠戾起来,大有一副马上就出去找人算账的架势。  


      

他倒也不嫌洛冰河身上的血腥气,反而回握着洛冰河的冰冷指节:



 "没什么,为师只是做了噩梦魇着了。"



"真的是这样吗?"



洛冰河小心翼翼捧在心尖上的人,连他自己都舍不得碰,怎么可能会让其他人欺负了去。



"是呀……"   沈清秋看着洛冰河混沌不清晰的双眸,温声哄道:    "梦见你不好好照顾自己,浑身是伤也不知道管管。"



洛冰河显然是不信的,只当是师尊在哄他,许是在沈清秋面前的乖顺与在外边的阴鸷狠戾的两种状态尚且还没有转换过来。他探出手来,下意识地用另一只未沾染鲜血的指腹擦拭着沈清秋的眼角。


沈清秋唇边泛着笑意,拍了拍洛冰河的手背,从旁边小案上取来干净的巾帕,轻轻地擦拭着洛冰河指节上的鲜血。


他没有灵力,连最简单的净身术都不能开,只能用这样的方法来安抚洛冰河。


沈清秋的手自有着一股淡淡的凉意,白皙匀称,如同远山寒玉一般,因为这几天一直在顺着洛冰河的话喝补药,指节之间淡而疏寒的竹香里隐隐氤氲着一股药香,很是好闻。



他一只手覆在洛冰河银腕束袖处的手背上,将其翻了过来,当拿着巾帕的手一触碰到洛冰河温热的掌心时,后者明显往后缩了一下,连带着染了斑驳血色的修长五指也收拢了些。


         

洛冰河眼神闪躲,并不想让沈清秋看到他周身噬血,狠厉无情的模样,也不想让这血污弄脏了沈清秋的素净衣裳。



可最后洛冰河还是拗不过,五指及掌心被师尊悉心地一一擦拭着,洛冰河看着在烛火之下,师尊微微俯首,低眉和眼,一缕发丝自他的耳畔处落下,垂落在颈肩胸前,墨黑与冷白映衬,显得格外好看。



这一场景,恍若又回到了当年清静峰上学艺之时,因为在晚课练剑归来,脸上总是会红扑扑的,师尊总是会不厌其烦地拿布巾擦拭着他额间上的薄汗以及掌心中的土灰。



竹舍静谧,良久无言,最后沈清秋开口问道:   "怎么突然就回来了?"



声线温柔,落耳时蕴着无比包容,没有半分责怪与厌弃。



洛冰河知道瞒不住师尊,只好说实话道:    "舍外的结界有异动,说明师尊这里不好,弟子就马上回来看看了。"



沈清秋将擦拭完的巾帕放到一旁,见洛冰河额间的红纹消退了些许,就像原本炸毛的凶残恶狼渐渐收敛地利爪,沈清秋接着顺毛笑道:    



 "为师也没有弱到那地步,以后等你忙完了再回来也不迟。"



可洛冰河听到这句话,抬眼看着沈清秋,摇了一下头,只一下,但非常坚定。 他嗓音低沉很是好听,不带着一分一毫地犹豫,执着至极,这也是他贯彻大半生的信念:


"师尊好,弟子就好。


师尊不好,弟子也不好。"


洛冰河言语恳切且真挚,长睫之下的瞳眸好似小鹿一般,倒映着沈清秋的面容,和当年清静峰上身为白衣弟子时如出一辙,让沈清秋把忍不住地想摸摸洛冰河的脑袋。

 

这一刻与方才梦境里的景象相重叠,沈清秋又不禁在感叹,若是当时早些明白洛冰河的心意,最起码给个机会让洛冰河解释,最后也不会自爆假死,一走了之,洛冰河就可以不用受那么多苦。


他问洛冰河道:"那你现在还走吗?"


"不走了,我留下来陪师尊。 有弟子在旁边,梦里的妖魔鬼怪近不了师尊的身。"



他当时是趁沈清秋睡着的时候悄悄出去的,洛冰河知道师尊睡不安稳,随时会醒,所以做每一件事的时间都尽量缩到最短,在回来之前,已经处理了大半,剩下的事交给漠北也不会出岔子。



等到洛冰河洗漱了一番,换上了新的一身玄色里衣,两个人依旧像那晚一样,虽然是同躺在一方塌上,但还是隔着被褥睡。



夜晚本是洛冰河神识最不稳的时候,明明已经熄了烛火,他好像不放心,总觉得有什么事没做,又懵懵懂懂地摸黑出去了一趟。



沈清秋正觉奇怪,一个人望着塌顶发呆了许久,算着时辰,洛冰河也应该回来了,却始终没有见到他的影子。



正当沈清秋起身打算去看看时,却不成想,一掀开帘帐,额头生生碰上了洛冰河的胸膛,两个人便撞了个满怀。



幸好洛冰河手快,及时揽着了沈清秋的腰往怀里带,才没有让师尊直接倒在塌上去。



等到沈清秋反应过来,抬起头来对上洛冰河的视线,只见这孩子带着奇异的兴奋,眼神亮晶晶的,莫名其秒地一副"求夸奖"的期待表情。



沈清秋一头雾水,但他对这个神情是何等熟悉,无论是眼前的这只洛冰河,还是将来的那只,一旦作出这副神情来,这熊孩子准就没好事。



沈清秋被看得心里毛毛的,他喉结滚动,忐忑地问道: "你做什么?"  



此刻的洛冰河要是有尾巴,肯定摇到天上去了,他邀功似地道:"弟子刚刚把药放在炉上煨着,要是师尊明天早上醒来,刚好……"



打住打住



他直接伸手捂住洛冰河的嘴: 这种没病还要喝药的日子到底什么时候是个头?



沈清秋没兴致再听了,生无可恋地又缩回了竹塌上,将被褥往上提了提,恨不得蒙住自己的脑袋,又不想打击孩子的自信心。



喝药的感觉真的太难受了,喝完之后脑子里都苦得发晕,和洛冰河相处好几载,口味早就被养叼了。 现在双方都觉得对方有病,谁都说服不了谁,但眼前的这位洛冰河小朋友不看着他把药喝完就不高兴。



哄孩子终究还是要顺着毛,就勉勉强强当做洛冰河情况特殊。



"师尊是嫌弃我了吗?"   洛冰河说完,眼里的小星星都黯淡下去了。



沈清秋: "……"



他一边暗搓搓地思考怎么把明天的药躲过去,尽量无视洛冰河委屈得差点要噘嘴的神情,但发现还是无视不了。   


      

见洛冰河衣衫单薄地站在那,神色落寞也不怕冻着,最终沈清秋无可奈何地坐起身来,将被褥掀开一角:



"你要是再不睡,你明天怎么求为师喝药都没用。"


……


……


等到第三天傍晚,北疆的雪终于比前几天小了些,素雪银白漫漫飘落而来,竹舍廊檐之下,洛冰河略微低头,神情专注地给沈清秋系着颈前狐裘大氅的系带。



白皙厚实的绒毛掩着沈清秋光洁修长的脖颈,墨发垂落,大氅之下遮着云缀青衫,衬着沈清秋宛若空谷云松,更显清冷修雅,室内荡漾出来的暖黄光影柔柔地照在两个人身上,倒生出几分岁月静好的安谧来。



两人一舍,一日三餐,倒像是一个家。



洛冰河这样想着,他抬起眼帘来,悄悄看了一眼师尊的面颊又快速收了回去,他面上装得无波无澜,心里却开始胡乱跳动,仿佛有个小鹿在死命的乱撞。 可师尊近在眼前,又怕他的心跳声太大,让师尊听见。



和师尊……有个家?



"家"的这个概念,对洛冰河来说,是个遥远又陌生的词,也从未奢望过,曾经和洗衣妇娘亲有过短暂美好的温情,但最终在凄寒苦冷中飘散零落,连玉观音都不见了踪影。



他漂泊大半生,在清静峰那短短几载成了此生最刻骨铭心的记忆,年少时光倥偬即过,虽然短暂,在魔族漫长的生命来说,可能是蜉蝣一瞬,但早已然成了照亮他生命里的一捧火,一束光。  

 


可洛冰河自己却满身罪恶,流着这个世道所不容的魔族血液,又怎能痴心妄想,奢望他奉为神祗的师尊因他而染上污点,陪他留在这阴冷魔界。



想着想着,一只温凉的手覆在了他的手背上,轻柔且可靠,冷冷竹香安定了洛冰河跳动不止的心。



洛冰河回过神来,怔然地望着沈清秋的面容,瞳眸较往日明晰了两三分,倒映着碎碎星火,不像沈清秋刚来之时黯淡且无光。



沈清秋看着洛冰河走神,原本只是想提醒一下洛冰河的,谁知道洛冰河一回神,视线就黏在他脸上扒拉不下来,跟个小傻子一样。



更何况洛冰河本来长得好看,站在光影下顶着一张随便哪个角度都能迷死万千少女的脸看着他,沈清秋被这么一盯,就开始轮到他不好意思起来。



以前洛冰河总是黏糊糊地跟在沈清秋后边,如今见到这个畏手畏脚,跟个情窦初开的少年郎一样,一时间沈清秋也不适应,下意识地伸手去腰间摸扇子。



却不成想这一摸,还真让他摸到了,当初偷偷溜出去见尚清华的时候没找到,这几天闲着没事倒在竹舍里柜子里翻出了一个,清风摇翠的扇面,白玉扇骨触手生温,倒也衬手。



他掩扇于唇边,轻咳了一声道:"既然都准备好了,就走吧,别耽误了时辰。"



……


……




因是大雪时节,又近腊月,街上的游人如织,花灯结彩,热闹非常,贩着吃食的小摊上散着腾腾的蒸汽,酒楼画舫挂着的灯笼明亮,点缀着盛街长夜,驱散了冬夜里的肃杀寒凉。



因为沉犀香的缘故,沈清秋不能离竹舍太远。他临时取出来一小点放在腰封下挂着的香囊里,散着微微异香,虽然不如燃着的时候有用,但好歹能撑一会。



这些日子在竹舍里,要么躺着,要么就是睡着,顶多在院子里走走,哪里都不能去,如今他走在街上,素手摇扇,只觉得神清气爽,养了许久的老骨头终于能动弹动弹,连带着心情都不禁轻快了几分。



只不过他看着街上的客栈摆设,街边摊贩,觉得这里的场景越看就愈发眼熟,摇扇的手也愈发的慢,总觉得在那里见过,一时半会却想不起来。     



待他转头想问问洛冰河这是什么地方,却看见身后空无一人,才想起刚刚打发洛冰河去买些这里的吃食先垫垫。



反正左右无事,沈清秋也没有行得太远,怕洛冰河到时候找不到他。



此时正值夜晚热闹时分,旁边花楼夜舞笙歌,华楼高台上的姑娘打扮地宛如娇花照水,弱柳扶风,笑意盈盈地往楼下抛着手绢,撩起万分情牵。



"情无限,画眉取笑小杨雀……"



柔情似水,千娇百媚,琴瑟婉转,声音宛若莺啼。



沈清秋被唱词吸引了注意,稍一偏头,视线从花楼挂着的"暖红阁"的招牌渐渐下移,最后落在不远处的一个捏面人的小摊上。



只见摊头处横摆着一排各色各样的面人,坐在摊后小木凳上的一位头发斑白的老人正一丝不苟忙着手里的事。与三三两两路过摊位、扶着醉醺醺恩客的调笑姑娘的烟花之景形成鲜明对比。



老者的手虽然枯瘦,力道却收放恰当,技艺精湛,造出来的面人个个都是栩栩如生,想是这里人多,所以才将摊子摆在这里讨个生计。



沈清秋收了折扇,往那边走去,那老者用余光瞥见沈清秋的到来,将手里未完工的面塑放在桌子上,站起身来,两只手往系在腰间的围布上擦了几下。



虽然只是抬头粗粗看一眼,这位老者看见沈清秋的样貌气质他还是愣了一下,与往日见到流连花楼的纨绔子弟截然不同,仿佛凡俗之地蓦地现了一捧清流,着实让人眼前一亮,他慈祥笑着招待道: 



 "不知先生想在我这小摊上买什么?"



沈清秋大致看了一圈,发现没有什么合适的,他摸出一个白玉坠子,递给老者道:"在下想学着做一个带回家去。"



那老者见得人多了,心思也是活络通透,眼前人气质出尘,举手投足之间又带着一股书卷气,估摸着是个教书先生。


  

 既然想自己现做一个带回去,肯定是给小弟子们玩着高兴的, 见沈清秋年轻,教的孩子应该也不大,老者心下了然:  



 "自己做啊? 哎呦, 那可要费些功夫。"


他嘴上虽然这么说,但还是弯下腰来,边说话边将摊柜里备好的面塑泥拿出来,掀开裹在外边的粗布道:敢问先生舍中孩子有几岁了?" 



 问清岁数,才好给些意见当参考。



嫦娥玉兔,狮子麒麟,总有一个能讨孩子欢心。



"孩、孩子?"



反应过来的沈清秋折扇一展,默默挡住半张脸,眼前莫名地浮现出洛冰河的脸来,虽然不正面回答,但唇角还是不由自主地带了些笑意道:



"挺大了,也很乖,长得还好看,就是有点不懂事。" 


并且还要老是哄,说五句哄三句。


时不时喜欢攥着他的衣袖撒娇,和当年在清静峰上的模样一点都没变,但沈清秋也乐意去哄,也不从来嫌累。



沈清秋说话之间带着几分炫耀,但又不夸得太满,因为总要谦虚一二。



洛冰河知道师尊不会走得太远,所以也并不着急,等到他拎着从乾坤袋里取出来的食盒穿过熙攘人群来找沈清秋,在行至花楼附近时本来想直接离开的,忽而有心灵感应般的回眸看了过去。



只见那一抹熟悉身影坐在不远处的一个干净小摊后边,素白大氅披在身后,微微低头,在认真做着什么东西。



旁边一个老者时而在出声指点,比着手势,说着泥塑的技法。师尊总是会应着,神情专注,好似繁华夜市本身带来的喧闹与他无关。



此时一个堪堪到老者腰间的稚子不知从何处跑来,扎着小辫,抱着老者的腰蹦蹦跳跳地撒了一会娇,得了老者慈祥地抚摸头顶之后 ,就蹲在沈清秋旁边,两手撑着下巴,睁着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看着沈清秋。



沈清秋原本想塑一个黑莲花的,但感觉过分单调也不好看,捏人像一时也学不来,思索了一会后,还是决定捏个玄狼。



因为刚学不久,手艺生疏,时而需要老者指点,因着面泥冰冷,再加上是霜雪天,沈清秋无灵力傍身,捏得久了,指节都冻得微微发红,时而将五指拢起来暖暖,在身后不远花楼明亮灯火的照耀下,指尖宛如零落在雪地里的一朵花瓣。



那稚儿心性单纯,见沈清秋生的好看,谈吐之间也不似面容带着的那几分孤高清冷,反而是随和好相处,不由得心生好感来。



他从怀里拿出方才悄悄从花楼院子里摘下来的一小朵金蕊白梅,红着小脸蛋别在沈清秋的发间,带来暗香一抹,随后又害羞地躲在老者身后,只探出半个小脑袋来。



沈清秋察觉到了之后,也并不抗拒,反而抬眸笑着道了一声"多谢。"



洛冰河有些吃味,等到玄靴渐进,沈清秋依旧是沉心于手里的面塑,此时已经捏得差不多了,他问老者借了一个蘸了朱砂的毫笔,想在玄狼的额间点缀一个天魔印。



此时那老者笑着说:"  先生样貌出众,又是腹有诗书,不知可有婚配?"



沈清秋也没察觉到洛冰河到他身后几步远,他专心描着赤色纹案,老者这么一问,一句诗自然而然地浮现上他的心头: 



"我有所念人,隔在远远乡。"  



远远乡,便是他和洛冰河隔着的这几载光阴。其实无论是将来的那个还是眼前之人,洛冰河还是那个洛冰河,也一直是他心肝情愿相守一生的人。



可在落在洛冰河的耳畔里却是完完全全地另一个意思,师尊的一句"所念人"在他脑海中久久盘旋萦绕着,同时又如九天玄雷,炸开在他心头。



师尊……已有心属之人?


所隔远远乡……


远远乡……


洛冰河有一瞬间的瞳眸紧缩,霎那间,无数嘈杂之声在耳畔长鸣,胸膛里的情绪在剧烈翻涌。他无法想象师尊终有一天离他而去会是什么模样,若是那样,自己又该怎么办?



他这样想着,连带着手心里的食盒提篮都攥紧了些,直至指节发白,或许他察觉到自己过于焦躁,他闭上眼睛,过了一会儿才睁开,瞳孔却依旧是一片压制不下的赤红。 


   

沈清秋听见动静,回过头来,见洛冰河站在原地,额间天魔印将现未现,眼尾隐隐发红的模样,立刻将手里的面塑和朱砂笔放在一旁,往洛冰河那边快速走去。



"冰河?"



"洛冰河?"



沈清秋叫了几声,洛冰河都是没有反应,只是眼神弥散而空洞地看着他,直至沈清秋捧着洛冰河的脸颊,让他看着自己,再唤了几声,洛冰河的瞳眸才渐渐有了焦距。


"……师尊?"


洛冰河眨了眨眼,神情依旧恍惚,虽然眸中暗红未褪,起码是反应过来了,沈清秋这才松了一口气,街上人来人往,沈清秋怕别人撞到洛冰河,就牵着他带到面泥摊上去。



那老者也是热心肠,见洛冰河一身玄衣,样貌俊美,沈清秋又与他举止亲密,方才赶过去还满心挂念的模样,也瞬间明白沈清秋做着的这只玄狼是八九成是赠给洛冰河的。



待二人走近,他将旁边的另一张小案收拾了出来,跟沈清秋道:"现在夜市正是热闹时分,酒楼摊街不一定有空位,我看小郎君手里拿着食盒,二位要是不嫌我这摊小,就在我这里吃了再走吧。"



沈清秋赔礼道:  "多谢,有劳了。"



此时面泥摊上又有了生意,老者带着孩子去招待去了,沈清秋从洛冰河手里接过食盒,打开一看,只见隔着灵力温着的青瓷盏里盛着新做好的馄饨,一掀开盖来,便是鲜香扑鼻。



洛冰河的视线还落在案上还未完工的玄狼泥塑上,脑子里还没有转过来,而沈清秋刚刚见到洛冰河那副模样,也是惊魂未定。



正当他缓了缓心神,打算舀一汤匙给洛冰河,然后再说说话时,洛冰河才回过神来,接着师尊手里的汤勺道:



"我、我来喂师尊吃。"



洛冰河接过汤羹,又放在热汤里舀动暖热了几分,才将汤匙抵在沈清秋唇边。虽然食材一般,但入口胜在一个鲜,凭着这手艺,沈清秋大抵猜出洛冰河借了人家地盘临时做出来的。



"刚开始不是说要买糕点吗?"



沈清秋的事,洛冰河一向喜欢亲力亲为,虽然有些过了头,反正喂药已经被喂了很多次了,沈清秋也不抗拒。    他垂眸吃了洛冰河舀来的一勺汤羹,两个人坐的小案在偏角落里,若是不仔细看,也发现不了他们。



"夜晚吃糕点容易对肠胃不好,弟子怕师尊晚上睡着的时候不舒服,到时候万一起不来……"



洛冰河还未说完,沈清秋怕他多想,拉了拉他的衣袖安抚道:  "放心,为师会醒过来陪你的。"



馄饨的量并不算多,吃完了也刚刚好,沈清秋做的玄狼也算精巧,和他掌心一般大,那老者趁着空闲顺带在玄狼脚下加了一个祥云踏雪,稍作修改,更显威风凛凛,完美无缺。



待到沈清秋借着朱砂毫笔将玄狼的额间天魔印绘完,与老者道别之后,未行几步,微风自动,吹落了原本别在沈清秋发间的那一小朵金蕊白梅,零落在洛冰河的玄靴旁。



沈清秋虽然无知无觉,但洛冰河俯下身来,将花拾起,亦步亦趋地跟在沈清秋身后。



此时的新盐般细雪无声飘散而来,落在墨发之上,洛冰河掌心虚虚握着离于枝头的白梅,看着沈清秋的背影,明明师尊就在自己不远处,可他觉得两个人隔得好远好远。



两处相思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头。



可与师尊相思之人,或许是另有他人。对于师尊而言,自己只是他的徒弟,还是一个让他坏了声誉的徒弟罢了。



师尊怎么可能会心肝情愿留下?



洛冰河这么想着,胸膛的那颗心像是被揉成了碎冰,连骨子里都泛着凉意。



沈清秋走得好好的,刚要回头看洛冰河有没有跟上来,突然腰上一紧,被身后之人带进不远处的小巷之中,等到反应过来,洛冰河便把他压在墙壁之上。



借着朦胧月色,他的眼神顺着师尊的眉心一路往下,看着沈清秋的长睫,细长鼻梁,最后落在那柔软的薄唇之上。 



在那一刻洛冰河骨子里满是疯狂且偏执的血液,师尊的每//一//处、每//一//寸他都想要完完全全地//占//有,不容其他任何人染指。



洛冰河想:  要是他非要把师尊强留在身边呢?



折了羽翼,放在金丝囚笼之中,让师尊每一时,每一刻,只能看他一个人,永永远远只能依赖他一个人。



正当他不受控制地想要低头去覆着师尊那一抹温软之上时,洛冰河暗红的瞳眸中突然闪现着沈清秋从高楼坠下的那一幕,生生地给他套上了缰绳,制住了他所有的动作。



风声烈烈,青衣染血,宛若一只散了的纸鸢。



"死透了"



"请你以后……不必叫他师尊了"



……


声音犹如在耳,洛冰河额间天魔印倏然亮起,明明暗暗,原本的疯狂偏执在那一瞬作鸟兽散。



还未等沈清秋说什么,心里涌上的不安冲得四肢百骸都冰凉起来,宛若置身于彻骨寒潭,让洛冰河不由分说地箍紧沈清秋的腰往怀里带,宛若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仿佛只有这样做,才能缓解师尊即将离他而去的溺/毙/感。


清冽竹香夹着一缕陌生的香气萦绕在他鼻尖,如同幻境里突然涌进了现实, 洛冰河的瞳眸泛着赤色涟漪,一遍一遍的告诉自己,让自己相信:   



师尊没有死,当时只是睡过去了。



怀里的人真实又温热,有温度,有心跳,正好好地站在他的眼前。



"师尊……"


"嗯?"


"你在吗?"



洛冰河的声音发着颤,话都说不稳,一如当年高楼之下抱着师尊渐渐冰冷的尸身,哆哆嗦嗦地拭去师尊下颌的血迹。


此时他抱着沈清秋的手都细细颤抖着,他的额间在沈清秋温热的脖颈不停地蹭着,企图找到哪怕一丝一毫的安全感,沈清秋见状,察觉到洛冰河状态不稳,连忙安抚道: 


 "师尊在,师尊一直都在。"



渐渐地,从洛冰河身上传来的一股淡淡血腥气萦绕在沈清秋的鼻尖,怕是心魔剑反噬的伤口又开裂了。



此时夜晚风雪更甚,沈清秋就这样静静地回抱着洛冰河,等到他的情况好不容易安稳了些,沈清秋才稍稍偏过头来,摸了摸洛冰河的后脑,在洛冰河的耳畔轻声哄道:



"我们回家好不好?   



 回到只有我们两个人的地方去。"



……




经过好一番兵荒马乱之后,竹舍室内终于恢复了一派静谧,银盆里的血水由温热在冬夜渐渐凉透,沾染反噬伤口血迹的暗银纹玄袍被置在衣架处。



虽然知道洛冰河有天魔血在身,即便是伤口泛着魔息,与寻常的不一样,自行愈合虽然慢,但也只是时间长短问题。可伤流血总是会痛的,沈清秋依旧给洛冰河背上的伤口一一敷了止疼药,虽然用处不大,希望能缓解几分。



竹塌上的帷帐已经放了下来,如今已是半夜,沈清秋离开竹舍久了,再加上一番今晚的忙碌之后,已是困倦已极。     


 

在将睡未睡之际,只感觉旁边的人慢慢凑了过来,靠近了自己,跟蜷着的小狼崽一样,依偎在他的身边。



小心翼翼,有着莫名的委屈和难过,和以往截然不同。



沈清秋不知道洛冰河今夜是怎么了,从出门到回来,格外没有安全感,哄了几次好像都没用,他没有办法,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将自己的被褥掀在一旁,直接钻进了洛冰河的被褥里。



虽然这些日子两个人同塌而眠,靠得极近,但终究是隔着两床褥子,却不成想,洛冰河的被子里可比他的暖和多了,现成的大暖炉不要白不要。



沈清秋调整了姿势,让洛冰河靠着他的胸膛,听着心跳,和当年在清静峰上给洛冰河抹药那一晚一样,避开洛冰河的伤口,顺着背脊一下下地安抚着。



"睡吧,今晚师尊守着你。"



……



……



"血染透了半天,将夜欲曙,只见心魔无召自动,挟着一股肉眼可见的腾腾黑气祭出,破云而来,宛若是从弯弓如满月的弦上发出,在千军之中直取敌军首领首级!"



尚清华讲到兴起处,正觉口干,给自己倒了一口茶水,热水入喉润着嗓子,瞥见靠在躺椅上的沈清秋微微偏头,正望着竹舍外边发呆。



他用衣袖擦了擦嘴巴,搬个凳子坐在沈清秋旁边:   "瓜兄,你怎么一点都不兴奋啊?我讲了这么久,好歹也要表示表示啊。"



"你这说书水平,一句话前面说过,后边又挑拣出来用,前言不搭后语,情节都连不上,勉勉强强当个睡前故事还差不多。"



此时已过晌午,竹舍院里的积雪也化了一两分。



沈清秋拢着搭在肩上的浅青外袍,动着上半身,调整靠在背后的软枕,被褥轻盈地搭在他的腿上,褥子里放着围了裘套的汤婆子暖着。 然而最舒适最温暖的热源是拱在沈清秋腿上毛绒绒,热乎乎的小猫。



这只猫是尚清华今早得了洛冰河的吩咐,来竹舍里陪沈清秋说话,在路上顺带捡的。



刚开始浑身脏兮兮的,瞧不出什么毛色,洛冰河起初不想让它留在竹舍,平白扰了师尊清静,更何况,也不想有其他什么人或者东西来搅了他和师尊两个人的生活。



但师尊喜欢,又觉得这东西可怜,洛冰河没有办法,最后勉勉强强才命人洗干净暂时留到了这里。



这猫浑身雪白,也算好看,它对生人起初还有一点防备,也不黏尚清华,到最后还是懒洋洋地伏在沈清秋腿上睡着了,一人一猫的情谊在短短半天内就已经建立起来了。



尚清华听见沈清秋的话,正要开口为自己辩解什么,沈清秋虽然有一搭没一搭地轻抚着猫儿的头,但面容有些凝重地道: 



"菊苣,我现在心里有些不对劲。"



"……怎么了?"



沈清秋皱了皱眉,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我总感觉最近可能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



"不好的事?" 尚清华听见沈清秋的话一噎:"会不会是瓜兄你想多了。"



沈清秋抬眸看着尚清华道:  "今天是什么日子?"


"今个儿是十五,满月啊。"


满月? 



这个日子,是洛冰河魔气大盛,灵气和魔息易运转不调,也最容易出事的时候,所以今晚他会出去一趟,暂时不在竹舍里。



纵使沈清秋知道洛冰河修为高深,如今神识有损,也没人会把他怎么样,但他心里总是有些不安。



沈清秋垂眸,正出神想着事,洛冰河便已经回来了。  他先在舍内燃着银丝碳的火炉前暖着自己,确保自己没有外边霜雪寒意之后,才绕过山水屏风,来到师尊的躺椅前。



洛冰河的视线落在沈清秋摸着小猫的手上,见小猫还眯着眼睛,呼噜呼噜地往沈清秋掌心拱,他的眼神晦暗了一瞬,却在下一刻表现得神色如常。


      

他走到师尊的身后,伸出手来,熟练且轻柔地解下沈清秋束发的玉簪和发冠,理着沈清秋如瀑布般垂下的青丝。



尚清华觉得这一幕稀奇,沈清秋复生一回,对洛冰河的态度相较自爆的那时候可谓是一百八十度大转变。他越看越起劲,丝毫不知道自己现在在发光发亮。



"尚师叔。"



听见洛冰河在喊他,尚清华抬眼一看,就发现自己被洛冰河一双暗红的瞳眸给盯住了。



洛冰河的身形挡在沈清秋的身前,拦住了沈清秋的视线。  虽然言语有礼,唇边带笑,恭敬地唤他一声师叔,但眼神却冷冽深沉,宛若盘踞阴冷的毒蛇,下一瞬就要附上咽喉。



"冰……师侄?"



"我师尊到睡午觉的时候了,所以……"    


所以,你暂时可以离开了。



"哦,好、好的。"



尚清华被盯得一身冷汗,说完话就逃也似地离开。沈清秋见尚清华离开的背影,从身后牵着洛冰河的指节,笑着轻轻晃了晃。



"没事吓你尚师叔干什么?他也是好心。"



洛冰河回握住沈清秋,转过身来坐在椅沿处,看着躺在沈清秋腿上,软成一团的小猫,心里愈发吃味,连他自己都从来没枕过几次,刚刚师尊摸它的时候,还笑得那么开心。



要不师尊换个什么东西抱?比如他。



洛冰河这么想着,就已经照做了,他毫不留情地拎着小猫的后颈放在一旁,打算等会找个人把它换地方养,反正不许留在竹舍,他随后俯下身来抄过沈清秋的膝弯,将怀中人抱了起来。



因为离得近,沈清秋身上的冷竹清香萦绕在鼻尖,和地宫竹舍里栽种的竹子不同,师尊身上的香好像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清幽淡雅,宛若落落修竹在雪中融化后散出来的,很是好闻。



这个香味只有洛冰河一个人熟悉,因为不靠近些,是闻不到的。



虽然魔族的事,沈清秋鲜少过问,但看着正在整理被褥的洛冰河,明明近在眼前,即便状态已经比他刚来时稳定了不少,可沈清秋从来没有这么担心过。



"冰河?"



"师尊有什么吩咐吗?"



按照他如今身亡五年的时间点里,沈清秋应该是不知道洛冰河要引渡魔息的事,所以此时的他只能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没什么,只是今晚你要出去的话,记得早些回来。"



……



晚夜正升,明月高悬。



纱华玲来禀,用来引渡魔息的人已经备好,同时备好一份大礼,在赤云窟恭迎圣驾。



洛冰河与沈清秋一道用过晚膳,服侍师尊喝完药后就离开了,只希望尽快处理完事情,能早去早回。



此时夜晚深沉,这位年轻圣君坐在垫着兽皮的首座上,赤云窟大厅内烛火将熄不熄,玄袍衣袂处暗纹上反射着细微的银光,四下寂静,黑铠武将们正在下方无声驻守着。



洛冰河从怀中拿出一方锦盒来,里面藏着玉簪的纹饰被他亲自雕琢过,衔云逐月,乍一看虽然觉得简单质朴,但藏着繁复华美的暗纹,在雕刻过程中极考验耐心,如今即便是在暗影之下,也是光芒流转,很是精巧。



要是给沈清秋带上,挽在墨发之间,自然是极合适的。



他正这样想着,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引起了洛冰河的注意,  他抬眸看去,见大厅门口处正缓缓走来一个人——此人一袭烟青华衫, 没有金装银裹,但风华出众,细梁薄唇,衣袂掩皓腕,宛若空谷云松,举止之间却有着出尘别世的风骨与清高。



当白靴走进,掩在厅内纯色兽毯之上,来者手执折扇,唇边带着似有似无的笑意,三分温和七分冷清,样貌与三年前离世的沈清秋竟是一般无差,就连举手投足都做到了十成十的相似。



洛冰河看着他,眼神稍稍疑惑了一瞬,正想着师尊怎么会来,但原本在外人眼里冷若冰霜的神情也不自觉地变得柔软了,就像细流春水正化开着千年寒雪。



待到那人走近,到了圣君身前,当闻到那人身上的香气之时,洛冰河的表情瞬间凝固了几分。来者面容上装着死而复生、久别重逢的喜悦,眼角眉梢都带着别样风情,伸出手来,想学着沈清秋的模样抚着洛冰河的侧颊。



"君……"



"上"字没有说出口,那人还未碰到洛冰河的脸,就被洛冰河猛地伸手,死死扣住了手腕,力道之大,势要将这人的腕骨生生捏碎。



洛冰河额间一缕红纹流过,瞳眸上划过一道赤色,声线冷冷,杀意迸现,若说方才的洛冰河还能让人感到一丝丝的暖意,现在无论是眼神还是神情,都有着明显的暴戾漠然,只教人莫名胆寒。



心魔剑颤栗,紫黑魔气腾腾溢出,像要即将出鞘,将这里屠个干净,只见洛冰河微微眯眼,整个人散着极度危险的气息,缓缓开口,阴郁森然道:



"你方才,叫我什么?"



……



此时竹舍里一片寂静,灯影明亮,沉犀袅袅,散着满室清香,只有尚清华时不时磕着龙骨乡瓜子的声音。



沈清秋提着紫毫笔在宣纸上练字:    "所以,你的意思是现在除了洛冰河,就你一个人知道我活着的事?"



如今系统因为洛冰河神识有损的缘故处于死机状态。不过按理来说,等到洛冰河认清了现实,系统也恢复了正常,这些天相处的日子要么会被抹消,要么就是被当成一段几近真实的梦。



"瓜兄,我们当初都以为一死了之就可以海阔天高任鸟飞。"


     

尚清华放下手里的瓜子,难得一本正经地道:  "你是不知道你死了之后搅出来的风波有多大,现在冰哥把你藏在这里,谁也进不来,谁也不知道,也是为了你好。"



沈清秋身亡的那五年,因为要保存尸身,大部分时间都是停放在如同"冰棺"幻花阁中的坐化台上。因为洛冰河对他活着的事有执念,一直以为沈清秋睡着,正逢北疆下雪,为讨师尊欢心,所以才把遗身暂时迁出来,让沈清秋"看"雪景。



而恰巧在这个时间点,沈清秋在竹舍复生,如今消息封锁,也就是说,在旁人眼里,洛冰河终日面对的还是一具冰冷的尸体,唯一的区别,只是换了一个地方而已。



不知为何,沈清秋眉间蹙起,心里的不安愈发强烈,此时停滞在半空许久的紫毫笔尖滴落一滴墨水在宣纸上,与骨清蕴秀的字迹晕做一团。



"洛冰河现在是不是在赤云窟?"


……



夜空之上,长风烈烈,沈清秋没有丝毫灵力傍身,尚清华乘着飞剑载着沈清秋往赤云窟方向赶去。



呼啸急来的风吹拂着沈清秋的青丝,刺骨的冷意往衣袍里不停地灌着,离竹舍越远,沈清秋浑身乏力,宛若魂魄在逐渐抽离,到最后寒冷与疲乏交替,让他渐渐连站都站不稳。



"菊苣、能不能开个结界?"沈清秋说完之后,只能勉强支撑自己,不从高空之上栽下去。



"啊?对不住瓜兄。"



尚清华才反应过来,后知后觉地调动灵息,不好意思道:   "你刚刚催得急,让我差点忘了你现在没灵力。"

当剑身周围渐渐泛起一层灵光,好似已经没有那么冷了,可沈清秋的视线明明暗暗,冷汗涔涔冒出,浸满了整个苍白额间。



正在此时,沈清秋耳畔响起熟悉的声音:   "好了,我的错,弟子不闹你了。  "



强颜欢笑,故作轻松。声音很近也很轻,宛如是凑在沈清秋耳畔旁低声商量一般。



当视野渐渐暗下去之时,沈清秋朦朦胧胧地看到地宫竹舍里那个已经和他结为道侣的洛冰河守在塌前,将正睡了过去的人的手心轻轻贴在自己脸侧。



烛火飘摇,微风过窗。



那只手温凉无力,靠着洛冰河的牵引才软软地贴附在脸颊上,沈清秋的头微微偏向塌外,墨发散在白皙脆弱的颈后,身上的衾被轻而暖,听着洛冰河的话语,长睫却不曾扇动,只是安静地昏睡着,呼吸浅浅,无知无觉。


 

 洛冰河面容苍白且憔悴,眼眶泛红,眸中溢着血丝,不知道已经是多久没有合眼了。  他偏过头来,在沈清秋掌心中落下一个亲昵的吻,随即又在师尊垂落的无名指节上惩罚似不轻不重地啃咬了一口。



但最后低下头来,额间在沈清秋的脖颈处乖顺地蹭着,在师尊的耳畔小声道:



"醒来吧,弟子求你了……"



低声呢喃,在唤着离去的魂魄回家。



当剑身在空中悬停着,沈清秋在落地之时,他身形微晃,浑身冰凉,靠尚清华扶着才没有倒下去。



沈清秋扶着刻有扭曲红字"赤云窟"的冰冷石碑,另一手按着太阳穴,晃了晃脑袋,想让自己清醒一点,尚清华现下见沈清秋惨白的面容,心下一惊:



"瓜、瓜兄,你怎么了?"



沈清秋想:  没什么,大抵是要离开了。



"我走之后……"沈清秋勉强直起身来,看着尚清华道   "还是要请你帮我好好照看他。"


  

起码不要让洛冰河再碰沉犀香这类的东西了。



沈清秋知道尚清华胆子小也不怎么靠谱,这样的叮嘱虽然没有什么用,但起码能让他离开地安心些,勉强图个心理安慰。



说完之后,沈清秋又自嘲地想:怎么弄得像托孤似的。



不过再有两年,这个尘世的自己就会醒过来了,沈清秋知道,那时的他刚开始会抗拒着洛冰河,对其避之不及,但从来没有一次是真正抛下洛冰河不管过。



洛冰河这个人,沈清秋没有办法不喜欢。



之后的路,沈清秋没有让尚清华再跟了进来,他独自一个人走进了石廊,魂魄逐渐抽离的乏力感让他头昏目眩,有时候站不稳,急忙扶着冰冷的石壁,却不成想,被突出来的砾石划破了掌心。

 

"他没有死!"



暗哑的惨呼伴着洛冰河狠厉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等到沈清秋行到大厅门口之时,扑面而来的血腥气让他不禁皱起了眉,饶是沈清秋早有心理准备,却还是被眼前血流成河的景象惊到了。



沈清秋顾不上其他,只见大厅中央洛冰河身穿玄衣,袖袂暗花卷起的银纹都被鲜血浸了透,洛冰河背对着沈清秋,可偏过来的脸颊都贱上了点点殷红,瞳眸赤红,心魔剑在滚滚魔息中嗡鸣颤栗着,得了血气仿佛愈发兴奋。



厅内烛火明明灭灭,将熄不熄,平添诡魅,气氛一时间宛若降到了冰点。



沈清秋声音发涩,良久之后才试探性地唤道:"冰河?"



话音未落,此时的洛冰河神智混沌,不知道来的人是谁,天魔罪印爬满了整个雪白的脸,整个人宛若从地狱里出来的厉鬼,从心魔剑斩出一道罡风直直往沈清秋方向劈来,凛冽杀意一重重袭去:



"你们又要来骗我!"



那道罡风击碎了身后的石壁,沈清秋如今体力不济,只是堪堪避过,剑风擦破了他的手臂,一时间鲜血直流,将臂处素白衣衫浸了个透,殷红顺着他的指尖不停地滴落着。



沉犀燃断,梦该醒了。



当那个妄想做替身的人来到洛冰河眼前时唤他"圣君"的那一刻,沈清秋自高楼跌下,临终前气若游丝地说着那一句"从前种种,今日一并还给你"的话在洛冰河耳畔如梦魇般不停地盘旋萦绕着。



回忆中里,从师尊喉间不停涌出来的鲜血,淋漓且斑驳,刺痛了洛冰河的双眼,也锥痛了洛冰河的心。



洛冰河想起来了: 他的师尊,到最后选择了死,也不肯选择他。



当沉犀香带来美好的幻境被无情打破,没有什么是比照亮现实的不是曙光,而是更阴冷更刺骨的黑暗更让人绝望的事。



洛冰河又在想:     他到底做了什么,为何旁人连一丝一毫贪恋那抹温柔的机会都不留给他,非要生生无情打破。



洛冰河的瞳眸泛着血光,宛若正在燃烧的烈火,从骨子不停涌上来的绝望与狠戾仿佛要将他生生撕碎,他指骨响动,心魔剑倏地魔息大盛,即将挥空斩下,势要将赤云窟屠个干净。



这个时候,有个人不顾洛冰河周身极近暴走的腾腾魔息与灵气走了过来,一双温冷的手捧着他的脸颊,试着用指腹拭去洛冰河赤红眼尾处混着鲜血与泪光的斑驳。         



动作轻柔,宛若一捧涓涓清流,也恍若当年清静峰上:      "冰河,你看看我,好不好?"



当沈清秋身上熟悉的微微竹香伴着血腥萦绕在他的鼻尖, 洛冰河赤红的瞳眸颤了颤,视线下移,他看到了他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一捧火、那个他奉为神祗的人正看着他,安抚着他。          



洛冰河眨了眨眼,眸中的暗红渐渐消退,转为清晰,原本蕴在眼中的薄薄水光变成了一滴清泪,伴着眼眶下的血污,落在沈清秋的指节上。



"师尊?"



心魔剑坠地,发出"哐当"声响,被魔息侵蚀的严重伤口裂开,鲜血淋漓洇透了玄衣,让他连站都站不稳,最后只得单膝跪下。幸有沈清秋及时扶着他,让洛冰河额头靠在于他的肩颈处。


"他们说你已经不在了,不要我了……


都是在骗我的,对不对?"



洛冰河的声音哽咽,像是在后怕,在沈清秋面前,卸下了所有的坚强伪装,依旧像当年那个喜欢牵着沈清秋的衣袖,跟在师尊身后到处跑的小弟子。而沈清秋喉间酸涩,一时不知道还怎么安慰洛冰河。



沈清秋不懂洛冰河,可洛冰河也看不清沈清秋,最后造成五年阴差阳错。



"师尊在,师尊一直都在。"



洛冰河不安心,瞳眸边缘泛着红色涟漪,沾着斑驳血迹的手在侧方地上不停摸索着,忽而摸到一个锁链,因是发着颤,洛冰河怎么也扣不到沈清秋的腕上去。  


   

沈清秋哭笑不得,只能惯着洛冰河,最后还是他自己把手往环里扣,玄黑的铁链泛着冷冷银光,衬着沈清秋的手腕愈发苍白。    他举起手来,轻轻摇晃,锁链碰撞发出叮当声响,哄着洛冰河道:



"你看,锁上了。"



"师尊不走了吗?"



"不走了。"



洛冰河低下头来,脸上的赤红流转天魔纹章渐渐消退,四下寂静。洛冰河滚烫的额头抵在沈清秋肩膀上。     



当意识渐渐回拢,他的目光垂落在师尊牵着自己的那只带着锁链手上,忐忑了半晌,最终问着这些天心里一直想问的话:



"师尊……是不是已经有心属之人了?"



只是师尊所念之人,不是他。



以前在清静峰上,师尊待谁都是进退有礼,为人处世,虽说不亲近,但也不疏离,唯有对洛冰河会多笑笑,有着旁人没有的温柔。



但意识明晰过来的洛冰河回想着这些日子与沈清秋相处的日常——他从未见过师尊对谁这般依赖、这样亲近信任过,就连当年的自己都比不过。



我有所念人,隔在远远乡。



乡远去不得,无日不瞻望。



洛冰河垂眸敛敛,神色黯然,正在等着最后审判的他忽而听见一句温柔至极的话语,猛然撞进了他的心房。



只听师尊道:    "我们将来,会有一个家。"



沈清秋的话语带着浅浅笑意,从耳畔传来,轻柔却珍重,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意味。



听到师尊的话语,原本正忐忑等着答案的他抬起头来,一点微弱的星火在他黯然的瞳孔里慢慢亮起,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是不是真实的。



洛冰河心跳得极快,脑子里像被风吹过凌乱芦草,在无数遍来回过着这短短八个字,只觉得遥远又不真切。



"那时的我们很幸福。"



"每天早上我都在你怀里醒来,吃着你做的饭,你做的粥,到了晚间,再一起携手看晚霞遍天,星野满幕。 "



"你也很黏人,无论做什么,都想要到我身边来。"



沉浸在回忆中的沈清秋想到这里,眉眼间都添上了温柔的笑意: "我从来都不嫌烦,为师是真的真的很喜欢。"



他擦拭着洛冰河眼眶下的斑驳泪痕,沈清秋看着洛冰河清晰瞳眸里倒映着自己的影子,不似他刚来时那样黯淡无光。  


          

沈清秋欣慰地抚着洛冰河脸上的血纹道:    "你身上流着的血脉并不脏,你也不是为世不容的怪物,在为师眼里,冰河不仅仅是一个好弟子,也永远是最好最值得托付一生的伴侣。"  


   

"因为是你,所以为师心悦于你。"



这种话要是换在以前,哪怕是刀架在沈清秋脖子上,他也是不可能说出来的,沈清秋想着:   就勉强当做会哭的孩子有糖吃吧——虽然他的那位道侣,也喜欢动不动就哭,好等着他来哄。



此时的他已经撑不了多长时间了,沈清秋从怀里拿出那晚塑好的玄狼——脚踏祥云,仿佛迎风而立,威风凛凛,意气风发。他将泥塑放在洛冰河掌心中:  



"师尊知道过去的你过得并不好,所以回来看看,想陪着你走一段路……为师走后,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沉犀香,以后不要再点了。"



洛冰河听见沈清秋要离开,瞬间慌了:"可是不点它,弟子就见不到师尊了。"



【检测本世界总能源运转正常,即将遣送贵方返回原世界。】



此时久违的系统"叮"地一声响起,显得无比亲切,沈清秋并没有立马回答他,而是稍稍支起上半身,珍重地在洛冰河额间天魔纹章处留下虚虚一吻,随后整个人失了气力,倒在了洛冰河的怀中。


"以后想为师了,就来梦里见我……"



如今洛冰河已经恢复正常,想是以后在营造沈清秋有关的梦境,应该不会再次崩毁。沈清秋冰凉的手覆在洛冰河握着玄狼泥塑的手背上:


 

"你熬的粥,为师已经尝到了……"



曾经的沈清秋误入洛冰河的梦境,即便是知道无人问津,也没有人去喝,洛冰河也依旧是每天一顿不落地去做,就等着沈清秋有一天醒来,不用等,就能立刻派上用场。



如今沈清秋来这里一趟,也算是弥补在缺席五年里的一点点遗憾了。



这具身体没有灵力,刚刚被心魔剑在手臂留下的伤口正潺潺的往外流着鲜血,他的视野渐渐暗下去了,在气息奄奄,即将离去之际,沈清秋看着洛冰河通红的眼眶下泪痕斑斑,还在往外冒着眼泪。



怎么又哭了……



沈清秋想伸手去擦,却无能为力,他偏过头来,浑身泛凉的他只能徒然地往洛冰河的怀里靠了靠。



当沈清秋的双眸缓缓阖上之时,好像看见了那个和他结为道侣的洛冰河站在风雪里,在竹舍门口等自己:  



"北疆的雪景很好看, 我们一起回家吧……"




……




……











PS:

婚后冰的小番外剧透——"他本来是可以忍住的,但看到师尊醒来的那一刻,就莫名地有好多好多的委屈要说。"

                      ---Tbc

                     ---文by北夜侯

                      ---TO:@璃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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